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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40章| 议商君四子施辩 用机心庞涓失算

  战国纵横:鬼谷子的局(1-14册)

尧山深处,墨家大营里一片繁忙。


这儿既是墨家的总部,也是墨家的培训基地。从列国招收的新墨者都被送到这儿,作至少一到三年的集中训练。


木工坊里,几个新墨者正在习练木工工艺,有老墨者居中指导;讲经坛上,一群新墨者席草地正襟危坐,持册在手,一个老墨者手足并用,侃侃施教。


石板道上,不时有墨者匆匆路过,走进丛林深处的墨家大厅里。


一块大草坪上,一群小墨者(战争孤儿)正在习武。小墨者个个墨装在身,英姿勃发,或习击剑,或习飞刀,或习射箭。一个中年执教墨者在他们中走来走去,时不时地纠正他们的姿势。


从平阳来的木实、木华姐弟赫然在目。


姐弟俩各持木剑对击,一进一退,一击一挡,配合极其默契。


墨家尊者屈将子带着三个孤儿走过来。木实正对屈将子方向,许是分心了,木华寻到空当,一剑刺中木实。剑尖虽被削平,但被狠狠地戳到身上亦是疼痛刺骨。木实结实地倒在地上,疼得哭起来。


木华扔下剑,扶起他,心疼地说:“弟弟,弟弟??”


执教墨者冷冷地看着木实:“木实,爬起来,拿起剑!”


木实爬起来,边擦眼泪边拿剑。


执教墨者将木剑递给木华:“木华,再打!”


木华看一眼木实:“我??”


执教墨者厉声道:“打!”


木华再打,木实不再分心,以剑格击。二人来来往往,配合得天衣无缝。


屈将子停住步子,盯住二人观看。


执教墨者迎上几步,揖道:“弟子见过尊长!”


屈将子拱手还过礼,指着三个孩子:“这女孩子是魏国来的,父亲战死在河西,母亲病死,家里没人了,愿意做墨者。这男孩子是楚国来的,家居商於,父母没了,也没有亲戚认养,这一个是宋国来的。全都交给你了,好好培训他们。”


执教墨者拱手:“弟子遵命!”


屈将子的目光落在木华、木实身上:“这两个孩子长得倒是挺像呀!”


“禀尊长,他们是孪生子,龙凤胎。”执教墨者转对木华、木实,“停!”


木华姐弟停下,看过来。


“哦?”屈将子盯住他们,“叫何名字?”


木华、木实怯怯地看着他。


执教墨者厉声喝道:“尊长问你们话呢,回答尊长!”


木华鞠躬道:“弟子木华见过尊长!”


木实跟上:“弟子木实见过尊长!”


“呵呵呵,”屈将子冲姐弟俩笑道,“说说看,你们从哪儿来的?”


姐弟俩齐声应道:“卫国平阳。”


屈将子审视二人,微微点头:“嗯,不错,”转对执教墨者,“这两个孩子,给我留下!”


执教墨者为难道:“这??”


“怎么了?”


“他二人是巨子收留的,他们的名字也是巨子起的!”


屈将子眼珠子连翻几翻:“是吗?”


一个墨者飞跑而来,径至屈将子跟前,鞠躬道:“屈将尊长,巨子有请!”


屈将子拱手应道:“屈将遵命!”转个身,快步随来人走向草厅。


墨家议事大厅位于墨家大营的正中,依山就势,由竹、木、山草等构成,可同时容纳一千人,中间无一立柱,工艺精美。


大厅中,墨者屈将子、告子、宋趼、高孙子、胜绰、田俅、唐姑、史定、相里子、相夫子、邓陵子等数十尊者围坐于席,巨子随巢子居中端坐。


随巢子朝与会墨者拱手一圈道:“诸位同道,随巢传请大家回山,只为聚议一事!”说着从袖中摸出冷向送来的丝帛,二尺来宽,七八尺长短,缓缓展开,抖落给与会墨者。


所有目光唰地射向丝帛,上面整齐有序地写满墨字。


“诸位墨者,谁还没有看过它,举手。”


几个刚到的墨者举手。


随巢子将丝帛递给宋趼:“你们到那边阅之,阅完再来参加聚议!”


宋趼接过丝帛,将之递给其中一个墨者。那墨者手捧丝帛,招呼几人一边去了。


随巢子扫视众人:“你们是全都看过了的,它叫‘商君书’,是秦国商鞅的家宰冷向千里迢迢送给我们墨者的大礼。他为什么要送给我们墨者呢?因为义。”


听到义字,众墨者无不敛神、凝目。


“冷向是带着一个盲妇来的。那盲妇年逾七旬,是商鞅的生母,先卫公的媵妃。商君受死,冷向以子礼事媵妃,堪为大义。商君之死使冷向心灰意冷,赡养商君生母亦让他无心于天下,故而赠送此书,寄厚望于我墨者,使此书弘扬天下。他的这个厚望是怎么寄的呢?随巢在此转述冷向的原话:‘??商君志在天下,非在秦一隅。在向心中,有天下之志者,非墨者莫属。能使此书弘扬于天下者,亦非墨者莫属,向是以冒昧入谷,以此书敬呈巨子!’”


众墨者无不动容。


“不瞒诸位,随巢得到此书,连读数日,既兴奋,也遗憾。兴奋的是,此书中相当一部分,譬如说重耕、节欲、尚俭、轻葬、祛斗等等,与我墨道趋同。遗憾的是,此书中的另一部分,譬如说壹民、杀力、弱民、重罚、连坐、愚民等等,与我墨道相左。对于冷先生厚望,随巢前思后想,难以决断。”


众墨者纷纷点头。


“据冷向所讲,商君已将此书献予秦公。若是不出随巢所料,秦公必奉行之。秦公奉行之,结果必是举国壹民耕田,民弱国富。富必杀力,杀力必伐国,天下灾难必至。由是观之,对于此书,我等墨者不可等闲视之。随巢苦思无解,这才急召诸位前来,谋议应策??”


自此时起,众墨者七嘴八舌地一连争论三日,或赞同之,或反对之,各执己见,生不出任何结论。


到第四日,众墨者纷纷离去,只有屈将子坐在地上迟迟不走。


随巢子看向他。


屈将子拱手道:“屈将有一请,望巨子恩准!”


随巢子朝他笑笑,示意他说出来。


“屈将看上两个孩子,想把他们带走。”


“是木华、木实吗?”


屈将子眼睛大睁:“咦,你怎么晓得?”


“如果不是他俩,你无须求到我这儿!”


屈将子挠头:“呵呵,是哩。”


“你不来求,我也会让你带走他俩!”


屈将子再度惊愕:“为什么?”


“因为他们有更大的使命!”


“呵呵呵,”屈将子憨憨一笑,“这就对了!”便高兴地离去。


随巢子将《商君书》收起,纳入袖中,转对宋趼:“宋趼,收拾一下,随为师走一趟!”


宋趼问道:“去哪儿?”


“云梦山!”


鬼谷里,鸟鸣声声,水流潺潺。


随巢子二人走近草舍。


宋趼敲门,见无人应声,看一眼随巢子,扭头又敲。


仍无应声。


二人退到草地上,正自纳闷,随巢子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四子草舍,脸上浮出欣慰的笑。


就在这时,童子从小溪上游回来,手里拿着一大把野菜。远远看见随巢子,童子惊喜地扬手大叫:“随巢爷爷!”边叫边大步跑过来。


随巢子、宋趼肃立,朝童子拱手。


童子走近,还个礼,高兴道:“随巢爷爷,你走之后,童子可想你了!”


“呵呵呵,爷爷也想你呢。尊师可在?”


“家师一早就与师姐进山云游去了。”童子指向大山深处,“就是那个方向!”


随巢子看过去,苦笑一声:“他不是云游,是躲老朽哩。”


童子急切说道:“不不不,肯定不是,家师时常念叨爷爷呢!”又压低声,“童子琢磨家师是与师姐采药去了,天黑前肯定回来!”


“呵呵呵,不打紧的,爷爷慢慢候他就是。对了,孙宾可在?”


“你说三师弟呀,在在在,你稍候,童子寻他去!”


“一起去吧,反正无事,爷爷正想在山中转转呢。”


童子引路,三人上山。走有一程,童子冲一个方向叫道:“三师弟,三师弟!”离开山道,走向一块巨石,“咦,孙师弟呢?”


不远处转出庞涓。


庞涓打个礼道:“大师兄!”


童子回礼,急问:“孙宾呢?他不是常在这儿吗?”


庞涓瞄向随巢子:“方才还在,半个时辰前上山去了。”指远方,“就在那上面,雄鸡岭!”


“谢四师弟!”童子转身欲走。


庞涓扯住他,朝山道上的随巢子二人努一下嘴,压低声音:“他们是谁?”


“是随巢爷爷,要寻孙宾哩!”童子转身去了。


庞涓暗忖道:“随巢子?墨家巨子?孙宾几番讲起他呢,他这进山,想必是为孙宾来的!不成,我得跟上看看去!”便悄悄跟在后面。


童子带着随巢子师徒一路走到雄鸡岭,果然寻到孙宾。


孙宾跪下,激动道:“巨子前辈,真没想到会是你!”


“呵呵呵,”随巢子弯腰扶起他,乐得合不拢嘴,“早说来看看你的,一直拖到现在。来来来,老朽这得好好看看你!”


随巢子、孙宾就地坐下,相互凝视。


“随巢爷爷,你与孙宾在这儿说话,我带宋大哥山后玩去!”童子扯上宋趼走了。


随巢子看一眼童子,转对孙宾,满意地捋须道:“孙宾呀,观你的精气神,已经沾上鬼谷里的仙气喽!”


孙宾目光没有离开随巢子,忧心道:“巨子你??憔悴多了!”


“还好,还好!”随巢子苦笑一下,“孙宾,来,给老朽讲讲你所修何艺,修到什么境地了!”


孙宾迟疑有顷:“晚辈??跟从先生修道!”


随巢子吃一惊道:“修道?不会是修仙道吧?”


“不是。先生许晚辈由兵学入道。”


随巢子嘘出一口气:“呵呵呵,这就好!说说看,你的兵学修到什么程度了?”


孙宾尴尬应道:“还没入门呢。”


“呵呵呵,你越这么说,老朽越放心哪!对了,说说你的几个同窗!”


“第一个是晚辈义弟,叫庞涓,他修得可好了,比晚辈强十辈,读书既快又好,兵法战阵无所不精,晚辈此生怕是难以赶上了!”


“呵呵呵,老朽信你。如果不是器,鬼谷先生就不会收入谷中。还有何人?”


“还有苏师兄和张师兄。苏师兄叫苏秦,洛阳人,是晚辈见过的最朴实、最坚定的人了,心存一念,必实践之!再一个师兄是张仪,论聪明,论学问,不在庞师弟之下。还有师姐,是晚辈见过最有慧心的人!”


随巢子捋须笑道:“呵呵呵,真正好呢。苏秦、张仪,还有你的师姐,他们所修何艺?”


“苏师兄、张师兄同修口舌之学,师姐是由医入道。”


“口舌之学?”随巢子捋须有顷,缓缓点头,“有意思!真没想到,几年不见,鬼谷里竟就人才济济呀!孙宾,能否为老朽引见他们几人?”


孙宾看看日头:“好哩,晚辈这就去请他们。”


孙宾与随巢子又聊了一些别后的话,才起身下山。


孙宾叫回来苏秦、张仪和庞涓,几人绕着随巢子席坐于四子草舍外面的草坪上,几人就各自关心的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。苏秦、张仪、庞涓三人最关心的是山外情势,尤其是张仪与庞涓,对秦、魏之战及战后情况百问不厌。随巢子一一答疑,末了将话题有意引到商鞅之法上,想听听他们对秦国新法是何解读。


庞涓朗声应道:“晚辈对商鞅之法不感兴趣,晚辈想知道的是,在葫芦谷之战中,商鞅是怎么扭败为胜的?还有裴英的两万车甲锐卒,怎么连个响也没放就被秦人吃掉了?晚辈再三推演战况军情,魏军的筹谋没有大错,排兵布阵还算恰切,以龙贾军牵扯司马错军合乎战局,车甲锐卒避亢捣虚更是一步好棋,可为什么竟就溃败了呢?敬请前辈解惑!”


随巢子似也看出他一门心思只在打仗上,苦笑一下:“兵法战阵,邦国军务,老朽一概不知!”


“这??”庞涓愕然,看下孙宾,又看向张仪,目光征询。


张仪朝随巢子拱手道:“敢问前辈,难道秦国百姓愿意听任这个恶法吗?”


随巢子看向他,饶有兴趣道:“你何以认定商鞅之法就一定是恶的呢?”


张仪语带不屑:“虎狼之秦,能出好法?”


“这是私判,不足立论。”


张仪略略一顿,侃侃说道:“仪闻秦法,什伍连坐,无罪而领同刑,以此治世,合乎理吗?”


“嗯,算是一个。还有吗?”


“民惧连坐,必密奏,亦必致父子反目,兄弟相残,夫妻乱礼,主仆弃义,人与人唯法立命,而不知人间伦常,以此治世,合乎情吗?”


随巢子微微点头:“亦算一个。还有吗?”


张仪越说越激动:“重耕壹民,废商工技艺,绝歌舞宴乐,以此治世,合乎性吗?”


随巢子再次点头:“嗯,还有吗?”


张仪一时想不出了,以肘轻顶一下苏秦:“苏兄,你来!”


苏秦冲随巢子拱下手,憨憨一笑,却没说话。


随巢子将目光移向他,微微笑道:“呵呵呵,苏秦,你可有说?”


苏秦又是憨憨一笑:“晚辈未赴秦地,不知秦法,不过是听些传闻,不敢妄议!”


“就这些传闻,你持何议?”


“秦以为,商君之法或有可取之处。”


“说说看,可取之处何在?”


“鲁国孔子曰:‘丘也闻,有国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贫而患不安。’晚辈以为,秦国以法量刑,以功论赏,公族庶民,同赏同罚,如水平准,以此治世,合乎公平之理。秦法初行时,城门立木,小子得赏;太子违法,太傅劓鼻。隶仆可晋将军,世家可沦隶仆。似苏秦这般卑微出身之人,在秦可有进取之望矣。”


张仪吧咂几下嘴皮子,嗓子眼咕噜几下,却没发出声音。


随巢子盯住苏秦:“可取之处,还有吗?”


苏秦摇头。


随巢子看向孙宾:“孙宾?”


孙宾正待发话,一阵脚步声近,童子、宋趼提着煮好的粟饭走过来。童子边走边兴奋地叫道:“随巢爷爷,诸位师弟,开饭喽!”


大山深处,鬼谷子坐在一块山石上,看着西下的落日。玉蝉儿坐在几步远处,身边是个背篓,里面装满各种草药。


玉蝉儿端详着手中的一株草药,兴奋地说:“先生,真没想到,我竟然采到了黄金子(金柴)!”


“你与它有缘分呢,此药挑剔地方,极是难采。”


“呵呵,是哩。”玉蝉儿看下日头,“先生,我们该回谷了。”说着背起篓子,走向山道。


鬼谷子却如没有听见,屁股依旧吸在石头上。


玉蝉儿扭过头,扑哧一笑:“先生,你这是有心事吧?”


“是哩,有个爱寻事儿的人今天当到,没准儿这辰光就在谷里。”


“是随巢巨子吗?”


鬼谷子轻叹一声,目光继续盯住夕阳。


“记得先生说过,该来的一定会来,这是道呀。”


鬼谷子给她个苦笑,缓缓起身:“既然是道,就回去吧。”


鬼谷子回到草堂时,已交一更,随巢子果然就在堂中候着。


二人见过礼,随巢子直入主题,将秦国发生的事大要讲述一遍,又从袖中摸出冷向的丝帛:“王兄请看,这就是商君留下的!”


鬼谷子眼睛没睁,缓缓说道:“它怎么了?”


“它倒没什么,只是随巢忧心而已!”


“你忧心什么?”


“就随巢所知,此书已到秦国新君手中,新君已经稳坐君位,如果不出所料,定会护持、力践商君之法。若秦公并未来秦公均依此书治秦,举国壹民耕战,那么,天下将无可御者,列国将不复存在!”


“这又怎么了?”


“依据此书,耕为战,战为杀力。秦国仓实力多,必然以力征伐列国,列国必然不甘,也必然以力抗拒,不久的将来,天下必将是血流漂杵啊!”


“是哩。”


“可反过来,随巢在想,这个也许正是王兄前番言及的除囊肿之法。天下有此一疼,或得长治久安,也未可知!”


“是哩。”


“若此,随巢又有一虑。”


“请言所虑。”


“天下若一统于秦,就会奉行秦法,四海壹民。壹民必耕,耕必多力,多力必杀,而四海又无可杀者!”


“唉,”鬼谷子给他一个苦笑,“你呀,左也虑,右也虑,近也虑,远也虑,虑来虑去,大不利于养生啊!观你印堂发暗,囊肿或已入身矣!”


“若是天下无生,随巢养之何用?”


“好吧,人生百态,各有生活,多说无益。你来此谷,只为此书吗?”


“正是!”


“你想做什么,就直说吧。”


“想将此书留给王兄!天下何去何从,随巢再不虑矣。随巢已心力交瘁,无力虑矣!”


“既然想留,你就将它留这儿吧!”


随巢子将帛书郑重呈递鬼谷子。


鬼谷子接过,轻轻纳入袖中,缓缓起身,径入洞中。


一场角逐相国之位的剧烈争斗,在眠香楼众香艳的血泊中及公孙衍的仓皇出逃中拉下帷幕。


半个月后,魏宫大朝。因有特别谕旨,中大夫以上文臣武将悉数上朝,黑压压地站满整个朝堂。朝堂两侧,右侧排首的是太子申,左侧空缺,原是白圭相位。右侧紧挨太子申的是安国君公子卬,左侧是上卿陈轸。公子卬之下是其他几个公子,右侧陈轸之下是朱威、白虎等一应朝臣,皆按职爵排序。


陈轸似乎有所预感,穿戴齐整,脸上溢着笑。公子卬甲衣在身,一如既往地威风凛凛。魏惠王依旧如往日那样神态威严地坐于王位。


相形之下,太子申显得颇是凄落。许是因为天香被害,他在自责(惠施早就向他发出预警,他却置若罔闻),许是因为父王昨晚为天香之事厉言斥责了他,许是兼而有之,自上殿之后,太子申的双眼就无神地盯在地板上。


大朝处理的第一件事是眠香楼命案。朱威跨前一步,将整个案情陈述一遍,末了说道:“??综合观之,臣以为,此案疑点重重,或为有心人栽赃陷害。”


朱威陈奏完毕,整个殿堂鸦雀无声,气氛沉重。


魏惠王问道:“可有证据?”


“臣正搜寻。”


“既然被人栽赃,嫌犯为何不留下来自证清白,反而畏罪潜逃呢?”


朱威被问住了,嗫嚅道:“这??”


“朱爱卿,寡人知你与嫌犯过往甚密,不会是有意偏袒吧?”


朱威大急,叩道:“王上??”


魏惠王大手一摆:“好了,朱爱卿,寡人还是知你的。起来吧,此案你不宜再查。”看向陈轸,“陈爱卿!”


陈轸跨前一步,拱手,朗声应道:“臣在!”


“眠香楼命案,由你接手追查。无论牵涉到谁,一经查出,严惩不贷!”


“臣遵旨!”


朱威、陈轸各就其位。


魏惠王扫众臣一眼,缓缓说道:“诸位爱卿,今日大朝,眠香楼案算是一个序曲,下面才是正题,寡人诏告两桩大事!”


众朝臣皆是一振,尤其是陈轸,笔直地站着,目不转睛地紧盯惠王。


魏惠王的声音铿锵有力:“国不可久无国相。自白相国故去,寡人一直在物色相国人选。时至今日,这个人选,寡人寻到了。寡人要诏告的第一桩大事是,拜相!”


许是紧张过度,许是期盼太大,在此关键时刻,陈轸的嗓眼里突然一阵奇痒,终归未能忍住,咳出声来。尽管这声咳嗽极是轻微,朝堂里的所有目光仍被吸引过来,似乎新的国相已经诏告,就是他陈轸。


魏惠王却转向毗人,缓缓说道:“宣惠施上殿!”


毗人朗声唱宣:“王上有旨,宣宋人惠施上殿!”


众臣皆吃一惊。


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,一身士子服饰的惠施昂首入殿,伏地叩首:“宋人惠施叩见大王!”


魏惠王对毗人道:“宣旨!”


毗人从袖中摸出诏书,朗声唱宣:“宋人惠施听旨!”


惠施再叩:“惠施候旨!”


“宋人惠施,上达天文,下通地理,深晓名实,熟谙时势,堪为天下大贤。寡人祈告上苍并先祖,自今日起,敬拜惠子为魏国相国,总领文武百官,兼理内外朝政。钦此。”


“惠施领旨!”


魏惠王看向毗人。


毗人捧起相国印玺,并御旨一道,双手呈予魏惠王。


惠王手持大印、御旨,朗声说道:“惠相国,请接旨、承印!”


惠施再拜,起身,接过旨、印,双手捧了,再行三拜大礼,起身,笔挺地立于白圭曾经站过的地方。


一阵眩晕袭来,陈轸身子连晃几晃,方才稳住。


魏惠王瞥他一眼,视而不见,缓缓说道:“诸位爱卿,寡人诏告第二桩大事:徙都大梁!”


众臣似乎被这两大旨意震晕了,无不目瞪口呆,连惠王宣布退朝都没反应。


是夜,陈轸将自己关在房中,搬来两坛老酒,自斟自饮,一口接一口地朝肚子里灌着。


一阵脚步声急,戚光引公子卬破门而入。陈轸视而不见,端起快要见底的酒坛,扬起脖子灌。


公子卬夺过酒坛,啪地摔在地上,两眼直盯住他。


酒坛破碎,残酒四溅。


陈轸看向戚光,醉意蒙眬:“老戚,再??再拿一坛!”


戚光没动。


“老戚?”


戚光看向公子卬,目光求救。


陈轸提高声音:“老戚,你他娘的??聋了?”


戚光仍旧不动。


“本??本公自??自己拿去!”陈轸站起来,晃几下,栽倒。


公子卬扶住他,看向戚光:“老戚,拿坛酒来,我陪陈兄喝个够!”


陈轸软倒在公子卬怀里,竖拇指道:“好好好,真??真兄弟也!”一把抱住他,悲哭,“呜呜呜呜??”


公子华、公孙衍离开阴晋,一路赶到栎阳,在一家客栈安顿下来。


公孙衍的屁股还没暖热榻铺,公子华走进来,苦笑道:“公孙兄,非常抱歉,秦兄说好在此恭候的,不想临时出个急事,于昨晚赶赴咸阳去了。秦兄留下口信,要我们明日晨起赶到咸阳,他在那儿为兄长接风!”


公孙衍淡淡一笑,拱手道:“恭敬不如从命!”


翌日晨起,二人不急不慌地驰往咸阳,天黑入城,驰往一条街道。


街道两侧尽是客栈,许多是新立起来的,有不少仍在建造。


公子华指着街道对公孙衍道:“这条街是两个月前才奉秦公诏令改建的,叫东来街!”


“为何起这名字?”


“老聃过函谷关入秦,关尹喜望见紫气东来,祥云笼罩。听闻此街是专为列国士子而设,秦公取此名,当是为纳贤招士了!”


公孙衍感慨道:“看来秦公抱负,不逊先君哪!”


“呵呵呵,这个自然。大河之水,后浪推前浪,秦国之君,一代更比一代强!”公子华指着前面一家客栈,“到了!”


车辆在一家看起来相当豪华的门庭前停下。二人跳下车,公孙衍抬头看向门匾,上面苍劲有力地写着三个大字,“英雄居”,落款人为嬴驷。


公子华指着门匾道:“这家客栈为秦兄的一个友人所开,秦兄让公孙兄暂时落脚于此。”


公孙衍拱手:“谢秦兄了!”


听到车马声,贾舍人迎出。


公子华拱手道:“小华见过贾先生!”


贾舍人深揖还礼:“舍人见过华公子!”


公子华指公孙衍道:“这位就是秦兄的友人,公孙先生。公孙先生欲在贵栈小住几日,店钱暂记秦兄账上!”


贾舍人对公孙衍长揖:“舍人见过公孙先生!”


公孙衍回揖:“犀首见过贾先生!”


贾舍人礼让道:“公孙先生,请!”


进入英雄居的大门,里面别有洞天,是一处连一处的小院落,每一个院落都很别致。贾舍人带公孙衍在里面转了几个弯,来到一处院门前,推开院门,指着小院落道:“这个小院略略偏僻些,不知公孙先生能相中否?”


公孙衍拱手:“甚好!”


“小院里起居用物应有尽有,先生取用自便。倘若先生还有需要,就请敲打门外的铃铛,自有人前来服侍。”


“谢了!”


公子华对公孙衍拱手道:“一路奔波,公孙兄想必累了,暂先歇下。小华这去禀报秦兄,晚上请兄小酌!”


公孙衍还礼道:“谢贤弟照应!”


公子华、贾舍人离开小院。公孙衍关上院门,察看院子,见景致甚雅,院中有主房三间,中为客堂,左右寝卧。另有耳房,左右各一,左为书房,摆有几案,右为灶房,可自行造炊。


公孙衍走进书房,在几案前坐下,闭目养神,慨叹道:“唉,想我公孙衍半生与秦为敌,末了却重走商鞅的老路,在这英雄居里逢场作戏,半推半就地等候秦公临幸,造化真也弄人!”


向晚时分,公孙衍听到有人敲门,迎出来,是公子华。


公子华拱手道:“公孙兄,秦兄请你小酌!”


公孙衍还礼:“恭敬不如从命!”


“公孙兄,请!”


不消一时,二人转到一处更大的雅院,果然是公子疾候在门口。


望见公孙衍,公子疾迎上前,长揖至地:“公孙兄,久违了!”


公孙衍深揖还礼:“秦兄,久违了!”


“得知公孙兄一路平安,在下总算放心了。”


“大恩不言谢,秦兄救命之恩,在下铭记于心!”


“公孙兄记错了,在下不过是个办差的,不敢贪功!”


“哦?”


“一力搭救公孙兄的不是在下,而是在下的主人!”


公孙衍心知肚明:“敢问秦兄,你家主人何在?”


“听闻公孙兄安全抵达,我家主人喜不自禁,亲来洗尘,就在厅中恭候!”公子疾伸手礼让,“公孙兄,请!”


客堂里灯火辉煌。


公孙衍、公子疾、公子华三人走进,惠文公、竹远并肩恭立,拱手迎接。


公子疾对惠文公拱手道:“禀报主人,公孙先生请到了!”


公孙衍抱拳:“衍见过主人!”


惠文公朝公孙衍打量一番,拱手还礼:“久闻先生大名,今日见面,果是英俊!来来来,”指着竹远,“我介绍一下,这位是竹远先生,在这客栈里,他才是主人!”


公孙衍对竹远拱手道:“在下见过竹先生!”


竹远回礼:“修长见过公孙先生!”又指客席,“公孙先生,请!”


众人按席次坐定。


竹远击掌,贾舍人指挥众仆端上菜肴美酒,摆满几案。


惠文公亲斟一爵,双手递给公孙衍,自己也倒一爵:“诸位,都请端起!”


众皆端起。


“我借竹先生薄酒一爵,恭迎公孙先生赴秦,为公孙先生压惊洗尘!”


公孙衍举爵:“衍谢主人盛情!”


众皆举爵,饮下。


惠文公放下空爵,望着公孙衍:“公孙先生志存高远,此来秦地,敢问壮志?”


公孙衍苦笑:“落魄之人不敢言志,但混一口饱饭而已!”


“若是此说,我就不拐弯了。我在咸阳有些经营,先生若不嫌弃,一起创业如何?”


“敢问主人经营何业?”


惠文公看一眼竹远,见竹远点头,转对公孙衍,一字一顿:“天下大业!”


此言等于自亮身份,公孙衍也就不再打哑谜,起身,趋行至惠文公前面,正襟,跪叩:“外臣公孙衍叩见秦公!”


惠文公起身,扶起他,不无感慨道:“公孙衍哪,公孙衍,寡人思卿,不知几多时日了,今日终得相见,喜不自禁哪!”扶他坐下,再斟一爵,“公孙爱卿,来,寡人代表秦室,恭迎你!”


公孙衍双手举爵,感叹道:“衍何德何能,得蒙君上如此厚爱?”


“驷别无他好,独爱宝马,先生乃天下宝马,叫寡人怎不生爱呢?”


公孙衍又是一声叹喟:“唉,旬日之间,衍由魏入秦,出死入生,可谓是,两个君上,两重天哪!”


惠文公郑重说道:“嬴驷保证,秦国的这块天,任由爱卿翱翔!”


三日之后,公子华带着公孙衍来到商君府前。公子华亲手取下孝公题写的“商君府”匾额,换上一块由惠文公亲笔题写的“大良造府”。


公孙衍看着匾额,长叹一声:“唉,曾几何时,在下与商鞅对杀于魏,今日竟然坐了他的位子,住了他的府宅!”


公子华从梯子上跳下,半是调侃道:“嘻嘻,公孙兄别不是还想拥有商君的几房妾室吧?那可全都是君上赏赐的,一个赛似一个。”


公孙衍回他个笑:“说起妾室,你把天香藏哪儿去了?”


“咦?”公子华愕然,“你怎么晓得天香是我藏起来了?”


“在下早就晓得了。”


公子华叹服道:“神呀!你是何时起疑的?”


“在你载我出逃的路上!”


“这么说,你早晓得我是谁,也晓得我要载你到秦国来?”


“晓得。”公孙衍苦笑一声,“在下若不愿来,就凭华弟是带不走的!”


“老天,”公子华咂舌道,“在下还搞得曲里拐弯、抑扬顿挫呢!”夸张地摇头,“唉,在行家面前耍聪明,这不是让公孙兄笑掉大牙吗?”


“在下笑不出来!”


“为什么笑不出?”


“为我自己。”


“呵呵呵,”公子华识趣地干笑几声,“咱就不说这个了。”又压低声,“方才提到天香,公孙兄莫不是对她有些微兴致?”


公孙衍淡淡应道:“没有。”


“好吧,”公子华略显扫兴,“公孙兄何时起兴了,晓谕华弟就是!别的不敢吹,在下保证天香公主把公孙兄侍奉得服服帖帖!”


公孙衍眼前浮出太子申,轻叹一声,给他一个苦笑。


潭水清澈,光线暧昧,庞涓、玉蝉儿双双在潭边洗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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